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電影《靈魂急轉彎》影評:為什麼給我一種怪怪的感覺

靈魂急轉彎影評

迪士尼電影又想教觀眾做人了。這次給出的中心思想是:生活的意義不在於遠方的目標,而在於對「活著」本身的熱愛。

主人公喬伊是名碌碌無為的音樂老師,在得到一次夢寐以求的演出機會後,樂極生悲地墮入亡靈世界,並陰錯陽差地成為了某個冥頑不化的靈魂—22號的導師。為了拿到重返地球的通行證,喬伊必須幫助無心投胎的22號找到生命的火花(Spark)。

一開始,喬伊以為火花必然是對某個人生成就的追求:比如文學、藝術、法律、政治……但憤世嫉俗、在眾多大人物前見招拆招的千年妖精22號早就對此免疫,戲劇衝突由此展開……

細節不再過多劇透,直接跳到電影結局:真正在地球上活過一天後,22號貪戀起一支棒棒糖的香甜、驚訝於一卷紡線的有趣、感動於風吹葉落的舞蹈。即便它還是沒有什麼宏大的人生理想,但電影借助心靈學院導師之口點出了:想要更多生命體驗的憧憬,就可以點燃生而為人的火花。

另一方面,喬伊在得償所願之後發現「不過如此」,由此陷入了對四十年人生的自我反思。22號靈魂在地球上感受到的美好與喜悅像一把鑰匙,也引導喬伊關注起這一路上他錯過的風景。最後,重生的喬伊立了一個「從今天起,要好好享受每一天」的Flag。

這部電影一如既往地優點多多:故事流暢、情節抓人、場面夢幻充滿想象力、爽點和淚點恰到好處, 「珍惜當下,過好每一天」,這句話雖然不是太新鮮的觀點,本身也並沒有問題,。

然而我總覺得有點奇奇怪怪,感覺電影提供的各種素材,撐不起它最後的論點。

我一直以為雞湯千萬種,要看服用對象。所謂人生觀價值觀,不是在白紙上想當然書寫的,而是由無數的經驗和思考鑄就的。吃喝玩樂的歲月靜好代替不了自我成就的需求,看穿一切的人,已識乾坤大,反而才更會憐取草木青。

本片的主人公喬伊和22號,本質上代表了人生(或者說心靈)的兩個階段,不同的階段本就該有不同的需求和追求,一種並不比另一種更優越。

首先,我並不認為喬伊之前的人生有太多值得批判的地方,在電影裡卻成了「裡外不是人」。

在世俗意義上,他平庸無為,一事無成,勉強糊口,白日做夢。

而電影為了凸顯主題,似乎又給他扣上了汲汲於「成功」的庸俗帽子。

可是,他不就是我們千千萬萬普通人的一員麼?注定平凡,但又不甘平庸,總想在「活著」之餘有自己的精神家園和心靈寄託。

況且,他不僅敢於去「想」了,在行動上也一直沒有放棄。從屢屢被拒到獲得賞識,鋼琴技能的提升不是數十年如一日勤加練習的結果,難道是充話費送的麼?這難道不是平凡世界中的火花,不是「你要悄悄拔尖,然後驚豔所有人」的最好例證麼?

他也許不喜歡現在的教師工作,但依舊認真地履行了職責,讓不少孩子愛上了音樂(其中的一位,最終為他提供了珍貴的演出機會),也獲得了學校的認可,這難道不是「活在當下」麼?

甚至,即使他曾經鑽入過為音樂夢想忽略現實生活的牛角尖,如果一切順利,哪怕沒有這場「靈魂急轉彎」,喬伊也未必不會獲得相同的成長。

心滿意足後感慨「平淡是福」,是因為有閱盡千帆後無所遺憾的淡然。

而放棄執著於未能實現的夢想,誰知道是心甘情願的和解,還是被迫壓抑的妥協呢?

你不得不承認,有時候,我們就是需要一點點運氣。

22號靈魂博聞強識、見解成熟、才思敏捷,不循套路,好似一個從小被父母打雞血,灌輸各種價值和意義的孩童,聽得多想得多,自然逆反厭煩,陷入虛無主義。

TA所缺少的,不是宏大目標的召喚引領,不是精神上高於生活的自我感動,恰恰是看得見摸得著的生命體驗,是靈魂和現實的持續對接。所以喬伊這個loser帶TA來一趟鬧哄哄的真實人間,22號就心動了。

可是然後呢?22號鼓起勇氣來到地球,慢慢TA會知道,即使沒有理想,就想簡單活著享受人生,那也是需要認真,也是需要付出力氣的。

沒有閒暇被迫謀生的時候,哪有心情聆聽欄杆發出的清脆響聲?

耳得之則為聲,目遇之則成色的江上清風與山間明月,沒準就變成了飢腸轆轆無家可歸時的寒風吹徹。

甚至,當你不能以貓的形態活著,連一塊Pizza都是有價格的(想想韓國電影《寄生蟲》,對於居住在地下室的社會底層,吃Pizza就是一種奢侈)。

而阿貓阿狗小麻雀等智慧不及人類的生物體,難道不得從小學習築巢捕食,躲避天敵麼?沒有人會把餅套在你的脖子上,還幫你轉著圈。

追求遠方的夢想,很辛苦、有風險、可能成王敗寇、可能不被理解、可能誤入歧途。

「活在當下」,又豈是嘴上說說那麼容易?

很多評論會把這部電影看作「反內捲」的精神指南?然而我以為,社畜工具人的困境,有更深刻的階級原因,哪裡是「改變看待世界的角度」就可以解決的。

那個關於魚兒和水的故事,也並沒有get到我。因為,追求 與 珍惜 並不矛盾啊。

原本就生活在海中的魚兒,未必不能懷有星辰大海的綺夢。

它可以付出努力,獲得躍出水面的可能。即使只有一瞬間,也足以領閱噴薄而出的紅日,和朝陽下粼粼的波光,然後一生回味。

又或者,在水被抽乾、失去呼吸、僥倖逃生的噩夢之後,才會發自內心地認同平凡可貴、此心安處是吾鄉。

如果說文藝作品一經創作,解釋權就可以歸觀者所有的話,我更願意將《Soul》看作一則關於養育和教育的寓言。

處於中年危機的普通人(如主人公喬伊),確實是可以通過養育孩子(22號),通過初生者清澈的眼神,發現平凡生活中被忽略的美好的。

就像我為了遛娃,這兩三年逛遍了北京的大小公園,遊山玩水的時間比前十幾年加起來還多,也撿起了詩詞歌賦繪畫手工等小愛好,生命在另一個緯度上得到了豐富和舒展。

孩子的童年,也可以治癒成人。

可是,當孩子漸漸長大,家長會開始希望對孩子的生命賦予更為功利的「意義」。

於是,看螞蟻搬家的快樂會被輔導班取代。

於是,當科學家的理想是好的,想當賣冰淇淋的老奶奶是值得鄙視的。

過於強調目的和意義,尤其是抽象架空的意義,切斷孩子對生活的感知,就像22號接收到的各種否定一樣,人就會陷入偏執於某事的「心魔」狀態,在靈魂邊界行屍走肉般遊弋,抑鬱與焦慮由此而生。

某些家長會無數次跟孩子無效嘮叨:好好學習,否則考不上好中學就上不了好大學,考不上好大學就找不到好工作……

可是那些真心熱愛學習的孩子,會沉迷於解題不吃不喝,專注於當下這件具體的小事,不以考多少分、競賽能否獲獎而患得患失……這才是我所羨慕的,心流狀態下純粹的成就與快樂。

我們怎樣才能把黑色怪獸打撈出來,送入忘我之境呢?

——

前段時間和同事們討論,人生何時最為愜意,有一個大家比較認可的答案是:寫完了畢業論文,找到了工作,但又還沒畢業的時候。

因為那個時候,既有目標實現的完成感,又有未來無限的希望感,還有足夠的時間,名正言順地放鬆休閒,享受生活。

生活的目標,不一定是走上什麼「巔峰」。考一個嚮往的大學,找一份喜歡的工作,生一個孩子,做一頓好吃的美食,讀完一本長篇小說,看完電影認真思考,寫一篇文章,都是目標。

史鐵生在《命若琴弦》中說:

目的雖是虛設,但不能沒有;

否則琴弦怎麼拉緊,拉不緊就彈不響。

人的命就像琴弦,拉緊了才能彈好,彈好了,就夠了。

我珍惜此時此刻

但不會停留在此時此刻。

所謂心靈之旅,

也要一站一站地進行,

長亭更短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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