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電影《派特森》影評::不只是半吊子詩人

派特森影評

在吉姆?賈木許的影片《派特森》中,與這座鄰近紐約的小城擁有同樣名字的公交車司機派特森,日復一日地過著尋常人眼中枯燥乏味的重複性生活。難道我們不是尋常人嗎?在這部隨處可見偶發性的即興詩篇中,派特森貌似嚴整排列的機械性生活,卻又像是隔行重複的抒情詩節,它在規整的韻律中使我們靜心凝視著細微細化帶來的驚奇。

《派特森》一片與賈木許以往更具開放式的粗獷敘事不同,並與貝拉?塔爾的《都靈老馬》相類似,利用一週七日的時間變化來展開影片的敘事。但與《都靈老馬》對《聖經?創世紀》的借鑑不同,《派特森》描繪日常時間流逝的方式並不具有宗教儀式感,影片中賈木許確實也營造出時間循環往復的規制感,但派特森卻並沒有被動性地接受碌碌無為。而恰恰是他的這一選擇,使我們逐步意識到平凡並不意味著向生活屈服。

準確來說,《派特森》描述的是靜默空間下的波瀾,它的確像十四行詩般嚴謹,但賈木許依然無視規則,並渴望變化。派特森與片中寫詩女孩的相遇是重要的一刻,尤其是他倆關於詩歌的對話。女孩非常渴望給派特森讀一首詩,但她卻為詩歌不怎麼押韻感到遺憾。但派特森是這麼回答的,「沒關係的,不押韻的我更喜歡。」顯然,重要的並不只是形式。

有趣的是,這位寫詩的女孩並不是影片中出現的唯一一對雙胞胎。在影片剛開始時,妻子勞拉就向派特森講述了自己做的一個夢,她夢見生了一對雙胞胎。而在之後的幾天中,雙胞胎的身影總是會出現在派特森的視野中,但賈木許絕不是想要通過巧合來製造俗套。雙胞胎的形象,一方面體現了派特森對某種反復出現的意象的執著,另一方面也給這部描摹日常的影片增添了幾分魔幻現實主義的色彩。

就像曾經被紐約派詩人威廉?卡洛斯?威廉姆斯曾經吟誦過那樣,與城市同名的派特森像這座城市本身一樣,始終充滿著敏銳的感受力和渾然天成的抒情稟賦。因此,這樣一位天才與妻子在一起生活時,也就根本不需要故作姿態地去營造不切實際的浪漫氛圍。賈木許對於小聰明式的文藝腔調毫無興趣,可誰都不會否定《派特森》是浪漫的。

威廉姆斯的長詩《派特森》啟發了賈木許

與沉默寡言的派特森形成對比,妻子勞拉似乎更能體會到現代生活的樂趣,因此說她製造了庸常歲月中大部分的浪漫時刻,就不會讓人覺得奇怪了。在影片中,勞拉並沒有被簡單地神聖化為至高無上的繆斯,但也絕不是一位百無聊賴的的戰慄魔胎。她的動人之處就在於她平凡天真,卻有血有肉,並始終對即將到來的生活保持著期待。

我始終覺得勞拉彷彿就是一位定居下來的吉普賽人,她雖然不會對婚姻生活發出怨言,但始終都在幻想著成為一位波西米亞式流浪歌手。同時,這也是為何她既可以滿足於製作手工蛋糕,又對於狂野的裝飾派風格飽含熱情。

然而,在大部分的時間中,派特森都只是活在自己的遐想中。除了與妻子的交流,影片中的派特森基本上就沒有什麼朋友。雖然他會習慣性與小酒館的老闆聊上幾句,但不要忘記了他總是獨自喝上一杯。 或許恰恰是因為派特森沒有什麼朋友,於是每一個在他生命中偶然出現的人物,貌似都顯得的至關重要。的確,派特森似乎習慣了獨來獨往,但並不是說他對人不感興趣。

一個明顯的例子便是,他總是充滿好奇心地偷聽車上乘客的交談——無論是黑人小男孩關於拳擊手「颶風」卡特的閒聊,還是屌絲青年對於漂亮姑娘白日夢式的意淫,又或是激進派學生的高談闊論——這總是能引起他的思索,而他似乎也真的發現了平靜水面下燃燒的激情火焰。

的確,派特森對於新事物缺乏認同感,並對自己僧侶式的生活作風持有一套說辭——在手機誕生前的數個世紀不也是過得很好嗎?但他對於現代社會日新月異的變化也並非只是一味排斥,還記得他信步走過洗衣房的那場戲嗎?還記得他對黑人青年尋找說唱靈感的方式所流露出的欽佩之情嗎?

《派特森》一片多處涉及藝術靈感的問題,但在這一點上賈木許並不是一位神秘主義者。藝術並非是什麼高深莫測的事物,一位派特森的公交車司機同樣可以是一位詩人,只要你可以洞察日常生活的奧秘,就可以在一隻火柴盒上找到靈感。

毫無疑問,賈木許本人對於藝術家這個群體是充滿敬意的,否則你很難想象他是怎樣塑造出派特森獨特的藝術家性格。如同派特森從未承認過自己是一位詩人,賈木許本人在接受法國《電影手冊》的採訪時,也只是謙虛地聲稱「我是個半吊子藝術家」,並認為電影導演從根本上來說都是半吊子,什麼都要知道一點。 同樣在這本雜誌,大概半個世紀前,戈達爾撰文稱「電影就是尼古拉斯?雷」。

20世紀50年代備受手冊派推崇的美國導演尼古拉斯·雷

在電影界,對於尼古拉斯?雷的敬意始終都是存在的。還記得《愛樂之城》中米婭與塞巴斯蒂安約會時看的是哪一部電影?是尼古拉斯?雷的《無因的反叛》(1955)啊!當然,誰又能知道,他們是否被詹姆斯?迪恩的魅力所吸引呢?年輕的時候,賈木許曾在尼古拉斯?雷生命的最後兩年成為了他的一名助手,雷總是說,「如果你想做電影,不要只鑽研電影,因為在電影裡什麼都有。」

20世紀50年代的詹姆斯·迪恩是備受年輕人喜愛的文化偶像

《派特森》中的詩意俯拾皆是,但影片中的派特森卻不只是鑽研詩歌。恰恰是對日常的耐心和熱情,才使得賈木許的影片情趣盎然。影片最令人動容的是,我發現派特森雖然才華橫溢,但對這一切貌似又滿不在乎。當他望見自己寫滿詩歌的筆記本被鬥牛犬撕爛時,我們彷彿也第一次在他的眼睛中察覺出絕望。但要不是對那種「滿不在乎」的參悟,他在影片結尾處也不會因為與一位日本遊客的交流而從新來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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